那天雾蒙蒙的,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花了整整一上午,跑遍了整个学校,才基本上把他的退学材料办理完。
他是在大二时转到我们班的。开学那天,虽然天雾蒙蒙的,空气沉闷,但大家热情未减依旧为新学期忙碌着。这时电话响起,辅导员说要介绍一个新同学,然后我满怀期待地跑到办公室。她说:“有一个本应该大三的同学,因为降级,要转到你们班,你们宿舍不是只有三个人么,他就住你们那。你要跟你们室友都好好说一下,多关心一下他……”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人门也不敲就进来了,那人头发凌乱,眯着眼睛,穿着皱巴巴的黄色卫衣和灰色休闲裤,拖着一双貌似自个做的简陋的布鞋呆呆地站在辅导员面前,埋着头什么也不说。我正想着学校里怎么会有这么邋遢的人,这可是大学校园,差不多也成年了吧,正当我越想越不可思议时,思绪就被辅导员的声音拉了回来,说:“这就是新同学……”后面说的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清楚。
带着极其复杂与矛盾的心理走出办公室,见他没有什么行李,我就走在了前面。本来想了解一下他的情况,跟他说说话,但他就像一只牢牢守住自己防线的刺猬,始终一言未发,只是自顾自的跟在我身后,像个跟班似的。到了宿舍,原本还想跟室友介绍一下,好让大家相互了解,但事实却是——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见他把一张被子扔到布满灰尘的棕垫上就准备睡,我见他连一张床单都没有,就把自己的凉席给了他,也许这样会好一点。
第二天,他睡到中午才懒洋洋地爬起来,然后就穿上那双仅有的布鞋就出去上网了。回来时已经是三天后的晚上。开门,脱鞋,上床睡觉。没有洗漱,没有话语,接着就听到轻微的鼾声。在他没日没夜地睡了整整一天后,原以为他会认真洗漱一番,没想到他径直去厕所抽烟,然后就又出去了。没有写作业,没有去上课,也没有和任何人交流,还把自己的书桌弄得跟垃圾场一样,他沉溺于自己的世界,这就是他的世界。
这样的日子差不多维持了一周,在他的钱包弹尽粮绝之后,就整天躺在床上,和手机相依为命。差不多一个月后,依旧没有见过他洗澡,洗衣服,身上那股臭味就渐渐的弥漫在整个宿舍。特别是他那双仅有的布鞋,让人嗅而避之。一直独来独往,不与人交流,玩手机,抽烟,上网,夜不归宿,逃课,不写作业,不参与班上的任何活动,不洗衣服,不洗脚,不洗澡。这样一天天的下去,室友都有意见了,受不了他身上的那股臭味,叫他要洗漱,要洗脚,但是他却无动于衷,跟没有听见一样。室友见他始终一副欠扁的样,就气愤地嘀咕了几声。这时,只见他把手机往凌乱的桌上哐当一甩,把眼睛眯成一条线,吼道:“我洗不洗关你什么事!”然后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室友蹭的一下踢开凳子,就想上去暴揍他,在我及时、竭力地劝阻后,室友只有求救于辅导员。事后,他被辅导员多次叫去办公室谈话,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学期,考试挂了五六科,夜不归宿,被两次学业警示处分。但这些都好像与他无关,他仍旧那样放纵自己。
第二学期开学时,我趁着室友都不在,和他聊了一会儿。无非就是让他多学习、多与同学交往、并且注意个人卫生等等,可他并没有作出任何回应。那时我想大概他还是没有听见去吧,可是后来种种事情表明事实并不是这样……
一段时间后我们班级聚餐,他竟然同意和我一起去,虽然他仍然充当着“我的跟班”这个角色,可席间也活跃了些。那天是我第一次见他喝酒,喝得不少,结果是只有我背他回宿舍。回去的路上,他吐了我一身,我模模糊糊地听见他说了一句“谢谢!其实我并不想像这样颓废下去。”
相较于上学期的颓废,他在第二学期有较大的进步,大多数课还是会去上,作业也会做一部分,在我的督促下也经常做个人卫生,但还是因为挂科太多,又被一次学业警示,大三就不得不面对退学的残酷现实了。
一切都和第一次见面那天一样,天雾蒙蒙的,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不过这次,却是要离开了。办理退学手续还是我跟他一起去的,忙碌了整整一上午,虽然那天下着小雨,有点冷,我还是找了一个地方跟他坐下来,就问他回家后有什么计划和安排。他依旧像才来的时候那样埋着头,但这次他说了很多:“本来家境都不好,父亲年迈,重病,没有经济来源,母亲走的那一刻我就彻底绝望了,感觉生活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所以我就放纵自己,靠抽烟、打游戏来麻痹自己,行尸走肉一样,失去知觉。但是降级到了现在这个班级,有辅导员无微不至的关心,给我买牙膏牙刷,洗发露,洗衣粉,脸盆。因为我怕冷,甚至还亲自给我买毛毯。学院也为了照顾我,给我评了一等助学金。还有你,所有人都远离我的时候,你却悄悄地走近我,给我料理生活,给我帮助,让我逐渐融入集体。这所有的一切让我明白了很多,也让我慢慢的醒悟了,我回家后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我一定会一边照顾父亲,一边找事做,你放心,我不会让所有关心我的人失望。”本来我还想安慰一下他,听到他说了这么多,我也就放心了,其实,站在痛苦之外规劝痛苦的人原本就是一件容易但无用的事情,只有他才能治愈自己。
回去的路上,我没有再让他跟在我后面,而是要他抬起头,跟我比肩而行。因为要上课,我们不得不草率地告别,临走时也只是几句简单的话语,没有依依不舍也没有留恋。我对他说“要上课,就不去送你了,自己不要把东西收拾掉了,到了家发个讯息。”
等到再次回到宿舍时,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子味儿,但是他的桌子上、床上已空空如也,比他来时还干净、整洁。他的那双布鞋也带走了,因为他说那是母亲给他做的最后一双鞋,不舍得扔。这时我才发现,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竟是舍不得他离开的。
他已回家一段时间了,立冬后的北方早已落了好几场雪了吧,他是个怕冷的人。但这个冬天不太冷!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