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骚》是我国第一首浪漫主义诗歌,也是最长的`一首抒情诗。经常读《离骚》能够提高个人的古文修养,为大家精心整理了屈原《离骚》全文阅读【最新9篇】,如果对您有一些参考与帮助,请分享给最好的朋友。
作者:屈原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茞!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纣之昌披兮,夫惟捷径以窘步。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殚殃兮,恐皇舆之败绩!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荃不查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为正兮,夫惟灵修之故也。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掔木根以结茞兮,贯薜荔之落蕊。
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茞。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忳郁邑余佗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女嬃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曰:「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
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敶词: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衖。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夏桀之常违兮,乃遂焉而逢殃。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长。汤、禹俨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举贤才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
夫维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曾歔欷余郁邑兮,哀朕时之不当。揽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跪敷衽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驷玉虬以桀鹥兮,溘埃风余上征。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绁马。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解佩纕以结言兮,吾令謇修以为理。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繣其难迁。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保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
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凤皇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索琼茅以筳篿兮,命灵氛为余占之。
曰:「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思九州之博大兮,岂惟是其有女?」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世幽昧以昡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其独异!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苏粪壤以充祎兮,谓申椒其不芳。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百神翳其备降兮,九疑缤其并迎。皇剡剡其扬灵兮,告余以吉故。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矱之所同。汤、禹俨而求合兮,挚、咎繇而能调。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宁戚之讴歌兮,齐桓闻以该辅。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恐鹈鴃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然而蔽之。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委厥美以从俗兮,苟得列乎众芳。椒专佞以慢慆兮,樧又欲充夫佩帏。既干进而务入兮,又何芳之能祗?固时俗之流从兮,又孰能无变化?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沬。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及余饰之方壮兮,周流观乎上下。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爢以为粻。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扬云霓之晻蔼兮,鸣玉鸾之啾啾。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凤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轪而并驰。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偷乐。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乱曰: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关于《离骚》的创作背景,争论的焦点之一是它创作于屈原被楚怀王疏远之时,还是流放中。《史记�屈原列传》里说,年轻得志的屈原遭到同僚上官大夫(即靳尚)的谗害,楚怀王因而疏远了他。他“忧愁幽思而作《离骚》”。而《史记�太史公自序》里说:“屈原放逐,著《离骚》。”《报任安书》里也说:“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司马迁对同一事件的表述明显存在着矛盾。
由于可靠史料的缺乏,要解决这个问题,从这首诗本身找证据是好办法。诗中有这样的诗句:“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自疏”意味着主动的态度,不是“被放”。此外,也有人因为诗中有“济沅湘以南征兮”一句,怀疑它是屈原放逐之后所作,这并不足信。因为《离骚》后半部分,全是写作者想像中的云游,“济沅湘以南征兮”并非实有其事。
总之,《史记�屈原列传》的说法是可信的。而《史记�太史公自序》《报任安书》是抒情性文字,行文时不大忠实于史实,是有可能的。
屈原一生经历了楚威王、楚怀王、顷襄王三个时期,而主要活动于楚怀王时期。这个时期正是中国即将实现大一统的前夕,“横则秦帝,纵则楚王。”屈原因出身贵族,又明于治乱,娴于辞令,故而早年深受楚怀王的宠信,位为左徒、三闾大夫。屈原为实现楚国的统一大业,对内积极辅佐怀王变法图强,对外坚决主张联齐抗秦,使楚国一度出现了一个国富兵强、威震诸侯的局面。但是由于在内政外交上屈原与楚国腐朽贵族集团发生了尖锐的矛盾,由于上官大夫等人的嫉妒,屈原后来遭到群小的诬陷和楚怀王的疏远。
怀王十五年(前304),张仪由秦至楚,以重金收买靳尚、子兰、郑袖等人充当内奸,同时以“献商於之地六百里”诱骗怀王,致使齐楚断交。怀王受骗后恼羞成怒,两度向秦出兵,均遭惨败。于是屈原奉命出使齐国重修齐楚旧好。此间张仪又一次由秦至楚,进行瓦解齐楚联盟的活动,使齐楚联盟未能成功。怀王二十四年,秦楚黄棘之盟,楚国彻底投入了秦的怀抱。屈原亦被逐出郢都,到了汉北。
怀王三十年,屈原回到郢都。同年,秦约怀王武关相会,怀王遂被秦扣留,最终客死秦国,顷襄王即位后继续实施投降政策,屈原再次被逐出郢都,流放江南,辗转流离于沅、湘二水之间。顷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278),秦将白起攻破郢都,屈原悲愤难捱,遂自沉汨罗江,以身殉了自己的政治理想。
关于《离骚》的创作年代,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里说:“屈原放逐,著《离骚》。”据此则当作于屈原放逐后。今人对此说法不一,有说作于楚怀王时屈原被疏远后,还是作于楚顷襄王时屈原被流放后,有说作于怀王末顷襄王初,有说始作于怀王时而成于顷襄王初,迄无定论。写作时间当在秋天。
关于《离骚》的创作缘由,司马迁在《史记·屈原列传》中引刘安《离骚传》说:“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又说:“屈原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屈原的“忧愁幽思”和怨愤,是和楚国的政治现实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离骚》就是他根据楚国的政治现实和自己的不平遭遇,“发愤以抒情”而创作的一首政治抒情诗。由于其中曲折尽情地抒写了诗人的身世、思想和境遇,因此也有人把它看作是屈原生活历程的形象记录,称它为诗人的自叙传。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译文: 我是高阳帝的后代子孙啊, 我的伟大的先父名叫伯庸。
太岁在寅那年,正当新正之月啊, 又恰在庚寅之日我降生到世上。
父亲察看揣度我初生的姿态啊, 一开始就赐我美好的名字。
为我取名叫正则啊, 又取了字叫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译文: 我已经有这么多内在的美质啊, 又加上美好的容态。
身披香草江离和幽雅的白芷啊, 还编结秋兰作为佩带更加芳馨。
时光飞快,我似乎要赶不上啊, 心裏总怕岁月流逝不把我等待。
清晨摘取山坡上的香木兰啊, 傍晚又把经冬不枯的香草来采。
日月飞驰不停留啊, 春天刚刚过去就迎来秋天。
想那花草树木都要凋零啊, 唯恐美人也将有暮年到来。
你为什么不乘着壮年抛弃恶习啊, 又为什么不改变原来的政治法度?
你若乘上骏马纵横驰骋啊, 来吧,请让我在前面为你带路。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茝! 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纣之昌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 惟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僤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荃不揆余之中情兮,反信谗以齌怒。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 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 译文: 古代的三王德行多么完美啊, 众多的贤臣在他们身边聚会。
杂聚申椒菌桂似的人物啊, 岂只只是联系优秀的蕙和芷?
那尧舜是多么光明正大啊, 已经遵循正道走上了治国的坦途。
桀与纣是那样狂妄邪恶啊, 他们只因走上邪路而难以举步。
那些结党营私的小人苟且偷安啊, 使国家的前途昏暗艰险。
难道我自己害怕灾难祸患吗, 怕只怕君王的车子颠覆不起!
我前前后后奔走照料啊, 追随着前王的足迹不斜不偏。
君王不体察我火热的内心啊, 反而听信谗言对我大发脾气。
我本来知道直言会招来祸殃啊, 想忍耐不说却又无法控制。
我指着上天让它为我作证啊, 我这样做的缘故全是为了君王。
本来说好以黄昏为迎娶之期啊, 没想到半路上又改变主意。
当初他已与我说好了啊, 后来却翻悔另有它想。
既然分手,离开我都不当回事啊, 所感到伤心的是君王的行为那么反复无常。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 冀枝叶之峻茂兮,原俟时乎吾将刈。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译文: 我已经培养了许多亩春兰啊, 又种植了许多亩蕙草。
分垄栽培留夷和揭车啊, 还套种了杜衡与芷草。
希望它们枝高叶茂啊, 但愿到时我能有丰厚的收获。
它们枝枯叶落倒不必悲伤啊,可悲这么多香草腐化堕落变成了恶草。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 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 掔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虽不周於今之人兮,原依彭咸之遗则。 译文: 众小人争权夺利贪婪成性啊,装满了腰包还贪求不已。
对己宽容却猜疑他人啊。 都勾心斗角满怀妒忌。
奔走追逐权势和财富啊, 这不是我急於追求的东西。
老年慢慢地就要到来啊, 怕的是美名未能树立。
早晨我吮饮木兰花的清露啊, 晚上又服食秋菊的落瓣。
只要我的情操确实美好而专一啊,即使长久的饥饿憔悴又何必悲叹。
采来香木的根株系上白芷啊, 又把薛荔的花心联成一串。
拿起菌桂再编上蕙草啊, 搓成长长的胡绳花索挂在下边。
我效法那前代的贤人啊, 不作世俗人的世俗打扮。
虽不合今人的心意啊, 我愿遵循彭咸遗留下的规范。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 忳郁邑余佗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译文: 深深地叹息着擦拭眼泪啊, 哀伤人生竟是如此艰难。
我只因为热爱美德并以之约束自己啊, 却旱晨受到责骂,晚上又被罢官。
这既是因为我以蕙草为佩饰啊, 又加上我采了白芷精心编连。
只要是我衷心喜爱的事啊, 纵然为它死上多次也不后悔半点。
恨只恨君王你太放荡啊, 始终不能体察人的衷肠。
众女子们嫉妒我的美丽的风姿啊, 造谣诬蔑我善於。
世俗的。人本会投机取巧啊, 违背了规矩把措施改变。
背弃正道而追求邪道啊,争着苟合求容反以为符合常规。
烦闷苦恼,我深深地惆怅啊, 独有我在此时遭受穷困命运多舛。
宁肯即刻死亡魂离魄散啊, 我也不能表现出那种小人的丑态!
雄鹰猛雕不与燕雀为伍啊, 自古以来就是这样。
方和圆怎能包容在一起啊, 哪有志趣各异的人能彼此相安?
心灵受屈精神压抑啊, 强忍指责把侮辱承担。
坚守清白为直道而死啊, 这本为前代的圣贤称赞嘉许。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 步余马於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 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 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译文: 后悔选择道路未曾细察啊, 徘徊不进我将要回还。
我掉转车子回到原来的道路啊, 趁着在迷途上还没走远。
我让我的马漫步在生有兰草的水边啊, 又奔向长着椒树的小山休息留连。
接近君王不成反遭责难啊, 只好退回去重修德行以偿宿愿。
用菱叶与荷叶制成上衣啊, 又采集荷花瓣做成了下衣。
不了解我也就算了啊, 只要我的内心真正芳洁高尚。
把我的花冠做得高高啊, 使我的佩带变得长长。
芳香与污垢混杂一起啊, 唯有我洁白的品质还未受影向。
忽然回首纵目远望啊, 我将游观遥远的四方。
服饰佩带丰富多彩啊, 香气勃勃愈来愈芬芳。
人们生来各有所好啊, 只有我爱好美德习以为常。
粉身碎骨也改变不了我的初衷啊,我会因受挫而放弃原来志向吗? 女嬃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曰:“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 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 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 译文: 女嬃连喘带说心情急切啊, 反反覆覆将我告诫: “伯鲧秉性刚直不顾自身啊, 终於死在羽山之野。
你为何那么讲究正直高洁啊 你为何偏偏要坚持美好的品节?
屋子裏堆满了普普通通的花草啊, 你却不肯佩带与众有别。
对众人的误解不能挨家逐户去解说啊, 谁会将我们的本心详察关切?
世人都在成群结党啊, 你为何偏要孤独不听我的劝戒?”
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词: 启《九辨》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 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 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 夏桀之常违兮,乃遂焉而逢殃。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长。 汤、禹俨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举贤才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 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夫维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 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 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 曾歔欷余郁邑兮,哀朕时之不当。揽茹蕙以掩涕兮,霑余襟之浪浪。 译文: 我遵循前代圣贤的榜样并无偏差啊, 可叹的是心中愤懑直到如今。
渡过湘江沅水我向远方行走啊, 要找虞舜诉说我的本心: “夏启从天上取来《九辩》、《九歌》啊, 他就在寻欢作乐中放纵自身。
为什么从前的香草啊, 如今竟成了白蒿、臭艾的模样。
这难道还有别的缘故啊, 都只因为不爱惜美质而受害受伤。
我以为幽兰可靠啊, 谁知它并无实质空有表象。
抛弃了它的美贸而追随世俗啊, 苟且得以钻入“众芳”的行列。
花椒变得专横谄媚而又狂傲啊, 樧子又想冒充香料混进香囊。
既然是只求进用而竭力钻营啊, 又怎能看重自己的品洁行芳?
本来世俗就有随波逐流之风啊, 谁又能保持不变把世俗风气来挡?
看一看花椒、幽兰不过如此啊, 又何况揭车、江离之类本来平常!
只有我的佩饰永远可贵啊, 它的美质却被人鄙弃落到这般下场。
但它那浓郁的香气不会消退啊, 至今没有泯灭它固有的芬芳。
让佩玉鸣响与步伐协调以自欢娱啊, 为了寻求美女我且飘游四方。
趁着我的佩饰正在盛美之时啊, 我将上上下下四方观访。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爢以为粻。 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 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扬云霓之奄蔼兮,鸣玉鸾之啾啾。 朝发轫於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凤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 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 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轪而并驰。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偷乐。 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 译文: 灵氛已经告诉我吉利的占卜啊, 选择吉日我将远游四方。
约周慎靓王四年(前317年),屈原担任楚怀王左徒,从事变法改革,制订并出台各种法令。在接下来的数年中,屈原继续深入变法改革,与旧贵族和一切顽固势力进行斗争。楚之形势大变,旧贵族面临着覆灭的命运。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
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
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
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
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
揽木根以结茞兮,贯薜荔之落蕊。
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
第一部分:叙述诗人家世出身,生辰名字,以及自已如何积极自修,锻炼品质和才能。
第二部分:诗人在实现自已政治理想的过程中遭遇到的挫折。
第三部分:在诗人的政治生涯中遭遇挫折之后,不退缩不气馁,兴办教育为国家培养人才,但在“众皆竞进以贪婪”的环境中,群芳芜秽了——这是诗人遭遇到第二次挫折,但诗人自已依旧积极自修,依照彭咸的遗教去做。
第四部分:由于诗人的特立独行,立即引起世间庸人的馋毁,从而使诗人再一次遭遇挫折,诗人陷入孤独绝望的境地。但诗人依旧矢志不屈,甘愿“伏清白以死直”,也不愿意屈服认同世俗:“背绳墨以追曲”。
第五部分:遭遇苦难挫折,陷入孤独绝望境地的诗人内心深处进一步展开矛盾、彷徨、苦闷与追求理想,以及灵魂搏斗的过程,最终坚定自已的道德情操和政治理想。
第六部分:由于女媭的劝诫,诗人不得已来到重华面前,向他陈述自已的观点,期冀引起同情共鸣。
第七部分:诗人在重华面前阐述了自已的“举贤授能”的`政治主张后,“上下求索”的幻想境界,充分表达诗人不被世人理解的强烈感情。
第八部分:诗人听了巫咸的话,最后决定离开楚国。这一部分把诗人复杂的矛盾心理,万千思绪,都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了。
第九部分:诗人在接受灵氛、巫咸的劝告,决定离开楚国远游,最后终不忍离开的经过。这是诗人在迷离恍惚的心情中展开的最后一次幻想。
全诗最后是尾声,以当时的楚国名曲《乱》作结。反映了诗人实施“美政”、振兴楚国的政治理想和爱国感情,表现了诗人修身洁行的高尚节操和嫉恶如仇的斗争精神,并对楚国的腐败政治和黑暗势力作了无情的揭露和斥责。
司马迁评论《离骚》说:“屈原虽流放,眷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而欲反复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又引刘安《离骚传》说:“《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曒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史记》)基本上道出了《离骚》的精神实质和不朽价值。
我是高阳帝的后代子孙啊,我的伟大的先父名叫伯庸。
太岁在寅那年,正当新正之月啊,又恰在庚寅之日我降生到世上。
父亲察看揣度我初生的姿态啊,一开始就赐我美好的名字。
为我取名叫正则啊,又取了字叫灵均。
我已经有这么多内在的美质啊,又加上美好的容态。
身披香草江离和幽雅的白芷啊,还编结秋兰作为佩带更加芳馨。
时光飞快,我似乎要赶不上啊,心裏总怕岁月流逝不把我等待。
清晨摘取山坡上的香木兰啊,傍晚又把经冬不枯的香草来采。
日月飞驰不停留啊,春天刚刚过去就迎来秋天。
想那花草树木都要凋零啊,唯恐美人也将有暮年到来。
你为什么不乘著壮年抛弃恶习啊,又为什么不改变原来的政治法度?
你若乘上骏马纵横驰骋啊,来吧,请让我在前面为你带路。
摘要:《离骚》诗中最能给人以震撼力量的是熔铸沉积在其诗歌中的由对浩瀚宇宙时空的“迟暮”之恐惧与“乘骥驰骋”的驾驭欲望和对政治生命理想的“长太息”之悲愤与“九死未悔”的恪守执著所交织的思想情感的内核。
诗人以其高洁的政治理想、燃烧的生命激情、无奈的悲悯意识所沉积的强烈的自怜与超越,撼动着无数的文人雅士。
关键词:《离骚》 思想内核 自怜 超越
《离骚》,是屈原在特定社会环境下的政治理想与残酷现实纠集交合的缩影,反映出诗人对国家黑暗腐朽政治的愤慨和他热爱祖国但壮志难酬的抑郁心情,是屈原高洁的政治理想、燃烧的生命激情、无奈的悲悯意识所熔铸而成的具有强烈思想情感的宏伟诗篇。
《离骚》凝聚着作者政治理想与政治生命情感的终极价值指向,体现了楚辞的精神气质,其思想内核是“自怜”与“超越”。
因复杂而丰富的人生磨砺,屈原在残酷的社会现实中感受到浑浊的世俗而自怜,在曲折的社会历练中体悟到痛苦的经验而自醒,因此面对无限浩瀚的宇宙而产生沉思、发出慨叹,最终超越自我。
楚辞的“自怜”是自怒、自爱的“三位一体”,如《九怀》“惆怅兮自怜”和《九辩》“私自怜兮何极””等。
《离》诗的这种“自怜意识”极为浓重。
司马迁在谈《离骚》时曾说:“观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流涕,想见其为人。
”①从司马迁读《离骚》的体会中,我们亦能品出这种强烈的抒情意蕴所沉积的“自怜意识”的情感体验,同样可以体会到《离骚》是诗人在“惆怅自怜”的过程中企图寻求一种“永恒”的回归。
可见《离骚》的“超越”之意念,是伴随其“自怜意识”情绪波动而显现的。
仔细探究,《离骚》之“自怜”与“超越”的思想内核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对浩瀚宇宙时空的“迟暮”之恐惧与“乘骥驰骋”的驾驭欲望
诗人在《离骚》中流露出明显的对时光易逝、岁月更替、人事易衰的宇宙时空的恐惧感。
通过吟唱,表现出诗人对自我人生的新的思考――在宇宙变幻之中,缥缈的时间在飞逝,稍纵即逝的报国机会竟与其无缘;而人生如白驹过隙,蓦然回首,诗人感到自己像一匹疲惫的老马,在影响历史方向、国家前途的征程上除了执著而惊恐的踯躅、徘徊外,几乎无能为力了。
正如诗人在《离骚》中所倾诉的那样:“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面对瞬逝的时光,诗人感到了时不我待的惊慌;尤其是“朝搴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构成一种动态“加速跳”节奏。
有学者发现,楚辞中以“朝……夕……”构成的句式多见,这一句式动态性很强,紧迫如鼓点阵阵。
②这一“动态的加速跳”与《离骚》中“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等诗句一起所建构的“鼓点阵阵”的涌动气势所传达的,其实是诗人的政治生命在无穷尽的宇宙空间中的进一步演化。
“日月不淹”、“春秋代序”,草木由盛转衰。
既然诗人在时空中面对的是如此生存之景况,那么他在这种景况中对生命的感叹又是什么呢?“恐美人之迟暮”――诗人意识到自己逐渐变老,但这种感叹并不是诗人在宇宙时空运转的磨难中发出的唯一慨叹,最重要的在于担心自己“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诗人的政治理想因此日趋无望而终结与泯灭。
但是,诗人是否因自己在年龄上的劣势就终止其理想追求?没有。
“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他心灵上依然充满活力与豪迈,精神上依然健旺康盛;诗人“枯木的年轮”中承载着丰富的生活阅历,蕴涵着透彻的真知灼见,孕育着匠心独运的治国方略。
他在等待机会,随时准备着在国家需要时发挥夕照光辉以任意驰骋:“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种为了自己所追求的政治理想而置年迈于不顾的上下求索、奋斗精神,永远为后人所称道。
屈原“上下求索”所表现的对理想执著探求的热情和功业未竟的焦虑,进而成为对有限时间的珍视与掌控:“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恶劣的政治环境,使他陷入极度艰难的处境,但诗人却以生命的诚挚来捍卫自己的理想:“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正是这强烈自信和无所畏惧的精神鼓舞,屈原才能对楚王及的佞臣集团展开尖锐的批判:“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唯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诗人这种醒世独立的自怜与超越的形象在《离骚》中表现得十分突出,那傲岸的人格和不屈的斗争精神,激励了后世无数的文人,并成为中华民族精神的一个重要象征。
《离骚》对诗人自己的上下求索之“远逝”有出色的描写。
这种“远逝”既是一种象征,又是诗人自我形象的一种折射。
从《离骚》的全诗来看,屈原所痛恨的,一是君王昏庸,一是佞臣当政。
诗人在现实中同时遭到昏君、佞臣的挤压与排斥。
也正是在这种绝望的困境之中,屈原才开始“上下求索”的'历程。
“周流求女”失败后,灵氛用“两美必合”鼓励他往别处寻觅。
一次次求女不遂,就是屈原的现实遭遇在《骚》诗中的投影。
求女在《骚》诗中象征着对明君贤臣的向往,也表现了屈原虽在“老冉冉其将至”的恐惧与绝望之中,依然趁“年岁之未晏”“时亦犹其未央”而“上下求索”,以此表达其决不放弃对自己政治理想的孜孜不倦的追求。
屈原在茫茫的宇宙时空中所获取的情感体验,是对人自身存在命运的咏叹。
面对无奈的现实,在驰骋宇宙时空的矛盾挣扎中,诗人的生命力量和生存意味体现出了鲜活的张力。
可以说诗人所表现出的悲怜意识,一则是自我的消解和悲观性抒慨,一则是在这种悲观意识背后包含了强大的性格扩充力与生命自强力。
对政治生命理想的“长太息”之悲愤与“九死未悔”的恪守执著
《离骚》虽然充满着诗人强烈的政治生命活力,但因诗人对自身所处时代的政治境遇、君臣关系和人事关系的切身的独特体验,因而折射出诗人强烈的政治悲愤意识。
其政治悲愤与理想执著,可从对三个关系问题的分析来理解。
诗人与国君的关系。
昏庸无能的国君,听信佞臣谗言不能接纳屈原的政治主张,辜负了他对楚国的一片忠诚。
故而诗人心里经常充满着压抑与愤懑,于是吟唱的格调中融渗着痛楚的政治悲哀意识:“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齑怒。”诗人殚心国是,所以他前后左右奔走,希望有一天能赶上先王的脚步。
但楚怀王全然不了解屈原的良苦用心,却听信谗言;屈原因此对楚怀王感到非常哀婉与怨忿。
诗人于是用十分哀伤的言辞把郁结在心中的烦忧吟唱出来,以表达自己鲜明的政治态度:“闺中既已邃远兮,哲王又不寤;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此终古。”我们不妨设想一下:诗人曾经是“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的国家重臣,③而今被奸臣污蔑,被楚王疏远,惨遭贬谪,那种孤楚之心境、哀苦之神态,也许不是世俗凡夫所能体会得到的,只有身处其间的屈原才能感知吧。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糊涂的楚王太不了解屈原的心愿了。
诗人对楚王似乎绝望了,对自己报国的满腔热忱也似乎了无意趣。
难道诗人真的就由此而泄气了吗?没有,“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他的心仍然火热,恪守着固有的忠精情操,哪怕楚王让他多次去死,只要能实现他坚定的爱国情意和政治诺言,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一往直前。
然而,尽管屈原富有卓越的才华、忠贞的操守、高洁的品质,但在他所生存的政治环境之中,决然地要被阴霾的残酷现实所笼罩甚至于被扼杀,他已经完全没有任何人身自由可言,其政治悲凉意识的滋生与日益增长也就不言而喻了。
但诗人骨头里的血液依然是热的,始终沸腾着激昂的情感,满怀一腔报国热忱,拥存一颗赤胆之心。
《骚》诗的感情热烈,如火山般迸发,正所谓“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正如梁启超指出的那样:屈原脑中,含有两种矛盾元素,一种是极高寒的理想,一种是极热烈的感情。
这个说法很是精辟。
《骚》诗之思想感情的充分展示就是以其对政治生命理想的自怜与超越意识这两种元素为基础展示其感人的艺术魅力的。
屈原与其他恶俗同僚的关系。
在残酷的现实生活中,在将倾的“大厦”殿堂下,即使是屈原一手栽培起来的弟子也与他分道扬镳,况他人乎?道不同不相与谋。
诗人对他们向楚王进谗言玷污忠臣的猖獗之丑态表现出极大的叹惋,流露出对国家缺乏匡扶社稷之栋梁的现实感伤。
于是吟唱出“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蘅与芳芷;冀枝叶之峻茂兮,愿时乎吾将刈;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在这里,诗人分别以“留夷”与“揭车”、“杜蘅”与“芳芷”四种香草比喻四种人才,阐述自己育才的信念与意志,以及自己心目中的人才标准。
诗人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一些弟子变质,走向腐化与堕落,从而不能持守其固有的情操。
然而在“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的政治环境中,诗人的担心瞬即变成了现实,朝中奸臣及屈原的部分弟子互相猜忌、犯疑,利用各种卑劣的手段向上爬,钩心斗角,利欲熏心。
世态的随波逐流已经使诗人没有能耐可以改变“变质”的现实;诗人无奈地唱出自己本怀着一片真心与热情为祖国培育人才,但在世俗利害的关系冲突中,原本是积极奋进、正直向上的人也变得蝇营狗苟、尔虞我诈,从本质上发生了变化,他还能有何作为呢?
面对如此现实,诗人内心深处感到无比悲凉与绝望:“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马。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 ”诗人哀伤朝中没有与自己意趣相投之人,国中没有挽扶社稷的仁人志士!这种“流涕”之哭泣,饱含着诗人以身殉己的政治理想、以死塑造自己的独立人格的崇高而执著的爱国愿望。
所以,全诗总结性的“乱辞”这样写道:“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诗人的政治意识与人文关怀。
屈原的政治意识中包含着极大的人文关怀。
周先慎指出:“他的爱国思想是与他对人民生活的关护紧密结合在一起的。”④正如“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以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所言,这种政治理想破灭中的感伤,不难看出屈原对人民的拳拳关怀和无比热爱之情。
这是一种政治倾向性的感伤的关怀与热爱,是诗人在急速流转的政治遭遇中感到美政理想无法实现所引起的悲剧性关爱之情的感受。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因“恐年岁之不吾与”,故而化为艰难的上下求索。
理想不可实现,时光则空蹉跎,进而悲从中来,像一匹疲惫的老马,最后踯躅在历史的时空中。
这种悲愤的人文关怀中蕴涵着对国家政治生命前途无私、执著的关注,成为屈赋的基调。
总之,《离骚》尽管格调忧郁, 感伤浓烈,但其“自怜意识”中深藏着一种超越情怀,在超越的境界中延伸生命、寄托理想。
从艺术审美上看,以《离骚》为代表的楚辞对后人的重大启发之一,就是关于时间的咏叹和对政治生命的哀婉。
这种“自怜意识”触动着中国艺术琴弦的最隐微之处,中国艺术的唯美传统、超越情怀、感伤的气质以及对生命意义的追问、存在价值的考究等等,这些艺术世界的核心内涵,都与以《离骚》为代表的楚辞有着密切的关系。
⑤我们在阅读《离骚》时,除了对屈原“虽九死其尤未悔”的人格魅力感到心灵深处的震颤之外,还会因其《骚》诗中所表达出的对浩瀚无限的宇宙时空的悲怜思想,对残酷的社会现实生活、无奈痛楚的人生自怜感受,以及因悲怜自怜而滋生繁衍且愈益强烈的超越情怀,激起我们无穷的共鸣与遐想。
注 释:
①③司马迁:《史记屈原列传》,长沙:岳麓书社,2001年版,第499页,第498页。
②朱良志:《中国美学十五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99页。
④周先慎:《中国文学十五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44页。
⑤朱良志:《楚辞的美学价值四题》,《云梦学刊》,2006(6)。